□ 刘云
春天里收到的最有感动意味的信息,是一个朋友从城里发来的短信:春天来了,把窗户打开,让风进来。当时看了,脑子木木地没有了反应半天。感觉中就有一股探头探脑的风,真是从窗帘后面进了我的屋子的,那风明显有着青草味,有冰水刚化出的湿气,也有小太阳晒热了地皮子濡出的微酸的酒曲子味儿。
我是喜欢任什么时候都要尽可能地把窗户大开着的。春天自然优先地开了窗。前窗和后窗对开,空气是活的,时时会扫着你的脸面,最细的汗毛都会敏感。夜间最好一直是开着的,早晨起来,与晨光一道掀开的,是窗户照过来的斑驳的光影,喉道鼻孔清敞,好像一夜间都是睡在草丛中的。这样,往往不自觉地要走到窗户前,往外看半天,轻轻地呼吸,再深深地吐纳。窗户外头或者是树木、竹林、花圃,或者是屋顶上袅起的晨气,或者是乡下的田园,蔬菜的露水在天光下闪着清雅的光,那光是可以折射的,在一愣神的时候,变幻出很多奇怪的光圈。这样感动着,自己早也软化出一身潮气了。
夏天里,除了一时风声大作,暴雨倾盆之际,惶惑地把窗户关得严实,只要雨声一小,急急地第一件事便是大开窗户。风声过后,雨的腥气浓郁,是烫烫的草木灰被一瓢冷水激起的逼人的气息,深吸一口,肺部或许就呛得痉挛,要大声地咳嗽起来,自此肺部里也就起一回大风暴,把里面的碴碴草草吹荡干净,常常就把自己想成是暴雨过后的山坡或海岬,条理清晰了许多。夏天里开窗,多数人是习惯在早间的,那时候不怕蚊虫进来。夏日的早间总是有着清风的,像个守职的清洁工,早早地就把地面清理得清爽。除此而外,则是窗户紧闭:我因此尽量不在这样的房间久呆,而且也偏见得很,以为夏日里老是躲在冷房子里的主人,是不可深交的,多少总有把自己套住,不敢让别人透视的落寞。我也因此喜欢上了纱窗,对于各种精美的纱窗,心仪得深沉,每年夏天都要换一回纱窗。一个夏天,我的纱窗隔在我的窗里窗外,把空气过滤给我,叫我与夏天保持热量平衡,少了暑气和焦躁。
对于秋天我是有些看法的。秋天的屋子极不合时宜。我总是习惯尽量地呆在野外。比如割完谷子的田头,翻了地种上水萝卜的园子,昨夜刚烧过秸秆的碾场,小学生撒了野尿的竹林。或者在农家的场院上,与村里的老汉们一起抽簸箩里的绵烟。如果是在城里,随便找一个街头坐半晚上,也是清爽的,叫街灯躲开自己,叫夜的影子把灯蛾隔开,只留下城市的声音。烦的时候,是将屋子所有的灯都熄掉,前后的窗户对开着,一个人独自躺在床上或沙发上,听天地腾空后世界到底还有些什么声响,或者想象一本书在黑暗里掀开着,里面的段落过目不忘。
即便是冬天里,最好也是要习惯着把窗户大开的。冬天是季节的瘦身法,也因此把我们长久坚持着的一些坚硬的想法瘦了去。于是冬天属于火炉。这是常识。而我知道,很多人已经在打破着这个传统,一个冬天,竟然不谋想烤一次火的,穿着也并不臃肿,对于身子以外人为的热情,排斥得近乎刻意,我是暗暗学习着的。比如进城住酒店,一定不开空调,哪怕夜间会冻醒几回。也不穿皮着裘,也排斥各类护肤品,喜欢叫冬天自然冻红双手、脸面,然后自然回暖、发烧、生疼。正如不喜欢闻到别人口香糖味儿的口气一般,冬天的哈气清咧而无异味,这基本成了我的偏见。
常常在一年中会约了城里的朋友到我供职的山里作小小的盘桓。面对大自然一年中的几番变幻,城里的朋友总会惊惊乍乍地叫我先感动不已。有时,尽管也有做作之嫌,我只是一律地往好里去想。我给他们充分的机会与自然界里最自然的植物接触,比如庄稼,比如疯长的草木。也有动物,比如自由活动的鸡鸭,水里游动的鱼类。我会带了他们去到一个农家,叫他们看穿着随便,而健康十足的村妇村汉,与他们对话,吃他们家的饭食,然后在席间放肆地调笑朋友们五谷不分的憨态。我们喜欢一年总有几回做做这样的活动,在自由的空气中对流,听听风声穿越自己身心的动静,然后对天地流露出由衷的敬佩。